执念是我唯一见TA的方式
发布时间:07-10 发布者:花墨的小狐狸 点击:0次
十泽 | 文 熙往 | 图
“我的执念千千万万,却放不下天也放不下地,只能放得下一个孟珏。”
壹
从前我在京城听过这样一句话:“当坊间最善舞的女儿死了,京城就该下一场大雪。”
我是不是善舞的女子我不知道,坊间红极一时的名妓死时有没有下雪我也不知道。
我唯一知道的是,我从燕国城墙跳下去殉国的那一天,京城真的下了一场大雪。
我叫姜姒,曾经是最受宠爱的燕国三公主,如今却只是一个被困在皇宫四百多年的孤魂野鬼。
成为孤魂野鬼游荡在皇宫里的日子痛苦又无趣。
执念将我的魂魄拘在这里,因此我时常会受到怨念折磨的苦楚;没有人能看得见我,我也触碰不到别人,如若不是这种凿刻在灵魂里的苦痛,我都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了。
可让我还停留于世间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呢?
执念无外乎生离死别等人之常情。若说是放不下,我也早已看开不少,亲朋好友都已经是作了古的人,几百年间奈何桥上不知走了几遭;若说放下了,我又为何迟迟不得往生?
我思索了两百多年。
两百年间,赵国灭燕,四十年后又被齐国所灭。
齐国盛行佛教,民间大兴修建寺庙,就连皇宫也不例外,下令没多久就在皇宫内迅速落成了一座伽蓝殿。
又七十年,齐国江河日下,国君行将就木之时,召来了最负盛名的高僧觉缘大师,问自己前世今生的缘法因果。
觉缘只答:“一切众生性清净,从本无生无可灭, 即此身心是幻生,幻化之中无罪福。”
齐国国君大彻大悟,在还没几天活的时候也出家去了。
觉缘大师在伽蓝殿做法事超度齐国国君的那一天,我第一次看见这位觉缘大师的尊容:
胡须尽白,眉目里透露着出家人著称的慈悲为怀,双手合十正念颂经文。
我好奇地凑过去,思考着这位道行高深的大师能否超度我这个孤魂,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他蓦然睁眼凝视着我的双眸。
我猛地一怔,惊讶的并非是觉缘能看见我,而是近距离端详这双眉眼时忽然发现,尽管容貌垂垂老矣,可这个熟悉的眉眼,却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。
一位……我见之不忘、情之所钟,惊艳了我短暂一生的故人。
孟珏。
我在伽蓝殿门口一直坐到了晚上。
齐国亡国后,道教又开始占据主流,于是皇宫里这座伽蓝殿也就渐渐荒废。没人打理也没人供奉香火,殿里的关二爷神像就无人问津地落了两百多年的灰。
但这里的景致还是不错的。
正是满月当空,月华给殿顶的琉璃瓦镀着亮银。
月亮慢慢地随着时间移动,皎洁的月光漫过头顶,满天繁星璀璨,像我初遇孟珏的那天,万民祈福放飞天际的漫天花灯。
似乎也是在京城香火最灵验的伽蓝寺里,与他一同掷姻缘签掷出了成对的两根签文。
原本只是随手求的姻缘,不想撞上了他刚刚解签从内殿出来的眉眼,四目相对,不留神一根签文从签盒中掷出来,滑到他的脚边。
我是燕国最受宠的三公主,按理说什么样好看的儿郎没见过,虽然此人相貌也是万里挑一,可比他更好看的也不是没有,我却偏偏不争气地一头栽倒在他这里,一眼万年。
他俯身拾起那根签子,在看到那根签文时顿了顿,然后眉目带笑地向我走来。
在伽蓝寺亮如白昼的烛火映衬下,我都快要以为这是不是哪路神仙下凡来了。
“在下镇国候世子孟珏,敢问小姐芳名?”
孟珏,整个燕国上下,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。
出生在镇国候武将世家,惊才绝艳,年纪轻轻就开始上阵杀敌、军功显赫,被人赞赏有加地誉为“儒将”。
高僧指点说他是有慧根的人,与佛法有着不解之缘。让他行冠礼前出家皈依佛门,否则这一世必定不得善终。
有人说,孟珏是天上的佛家弟子下来修行受难;
有人说,像孟珏这么有才气的人,会遭老天爷嫉羡,容易短命;
有人说,只有孟珏这样的人物,才堪配得上才德兼备的三公主。
我看着孟珏递过来的签文,如遭雷击般仓皇逃出了寺门,恍惚间心里颠来倒去全是那句签文:
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”
而他的签文却正好与我是一对。
“取次花丛懒回顾,半缘修道半缘君。”
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,为什么这样失态,或许是这种宿命感让我感到惶恐。
贰
伽蓝殿外的风雪越来越大,孤光照影间,却见白茫茫天地中,一个披着大红斗篷的人,从地平线那方跋涉而来。
我凝视着那人越来越近,不自觉地将这幅画面与孟珏含笑向我走来的情景慢慢重叠起来。
那人一身灰色僧袍,大红斗篷在雪景里格外惹眼。穿过风雪,那人抖落斗篷上的落雪,我这才看清这人的容貌。
眉如墨画,清俊的眉目含着仁慈和儒雅,灰色的僧袍也难掩他身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质,正是孟珏。
我很快就认清了这不是孟珏。
因为就是我亲手收敛了他的尸首安葬他的。
这大抵是孟珏的转世吧,我不知觉缘是否也是孟珏的转世,只是觉得觉缘的眉眼与孟珏的分外相似。
觉缘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。
我很是欢喜,只是不明白他的目光为何似有悲恸。
我问他:“大师也可以超度我吗?”
大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,说道:“施主成为孤魂野鬼是因执念,敢问施主执念为何?”
我不知道我的执念是什么,我只是觉得以这样的形式存在是件很痛苦的事,我想要往生重新入轮回。
大师的眉眼是和孟珏如出一辙的悲天悯人:“施主可以仔细辨别那些业障,无怨意、无憎恶,执着不能超脱者,是为执念。”
我仔细感受着业障的侵蚀,它们凄厉地叫嚣着,附骨之蛆似的挥之不去,有国仇家恨、世道不公、亲族软弱投降的愤懑……
这样的体会如坠苦海,唯一挽救我于水火的只有一念:
“我想要再见他一面。”
这就是我的希求,是我的执念。
觉缘大师默然许久,只是叹气。
“善恶变化,追逐所生,道路不同,会见无期。施主又为何要苦苦执着于过去呢?”
他的这句话似乎并不是在说给我听,像是在自说自话。
我摇摇头:“说出来也许很好笑,我原本是觉得这两百年被业障折磨是很痛苦的事。我固然是想早点被超度往生,可是当我的执念是想要见到他的时候,我就觉得这样等下去也是有意义的,好像也并不坏。”
“解铃还须系铃人。”觉缘大师叹息,“贫僧时日无多,并非超度施主之人,超度施主之人是这位故人,等待的时间可能会很长,也许是下一个弹指一挥间,也许是数千年后,即使如此施主也要一直等下去吗?”
当然,我会一直等下去,孟珏就是我的执念,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好的人,反正已经等了两百年,我不介意再多等几百年。
佛堂响起梵音,在空灵的木鱼声和线香飘忽的烟雾里,我听见觉缘大师的声音愈发飘渺:
“贫僧愿施主收余恨,免娇嗔、且自新、改性情,休恋逝水,苦海回身,早悟兰因。”
披着大红斗篷的和尚朝我双手合十,和孟珏一模一样的眉眼让我有些恍惚,像我第一次遇见孟珏那样自报家门:
“贫僧悟尘,见过施主。”
我点点头:“我叫姜姒,你可以称呼我阿姒。”
虽然我知道或许他并非孟珏,可我还是想要听听他唤我阿姒。
那是我第二次见到孟珏。
女儿节宫里乞巧游园,宫里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。
各家女儿在御花园的花树下牵红绳乞巧,用红线栓上姻缘符写上自己的名字,放入锦囊中在树上挂起,自己再去挑一个锦囊打开。
如果两个人正好拿到的是写有对方名字的锦囊,就说明这两人是金玉良缘,佳偶天成。
而我拿到的却正是写着孟珏名字的锦囊。
这种微妙的宿命感简直就像是早就被安排好了一样。
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孟珏就站在花树下,花树挂满了红色锦缎,衬得他面如冠玉、如琢如磨。
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看过来,戏园子里正唱着一出《锁麟囊》,戏子唱的那句“苦海回身,早悟兰因”在女眷们的欢声笑语里若有若无,像一场幻梦。
孟珏摊开手,手中正是写着我名字的姻缘符,嗓音润泽带着笑意:
“在下孟珏,敢问阁下就是三公主姜姒?”
那大概是我真正情根深种的开始,脑海里却一直想着的是那句高僧指点说的“不得善终”。
一语成谶。
如果没有叛乱,孟珏就是温润如玉的那个少年郎,十里红妆来迎娶燕国最受宠的三公主,天赐良缘,多么美好的故事。
我会成为他的结发妻子,同他携手走过一生,他深情缱绻地唤我阿姒,我与他相亲相爱,恩爱两不疑。
可惜的是如果只是如果。
叛军入关,父皇多疑不肯让位,燕国统治昏庸,朝堂大乱,国难当头,孟珏不得不请命抵御外敌。
我送他出城的时候,孟珏轻柔地拭去我的眼泪说道:
“阿姒,即使我战败了,他们胁迫我交出性命,我也不会交出你最爱的燕国。”
那是他最后一次唤我阿姒。
燕国因为战争持久不下,已然兵力衰微,纵使孟珏有天纵之才,终究也是回天乏术。
十天后,前线传来消息,孟珏已经战死沙场,举国哀恸。
他大概早已知道这一战必败无疑,明知道这一去与送死无异,可他还是不得不去。
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跟我说出最后那一句话的呢?
不久后孟珏的尸首也从前线运回来,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,他拼死厮杀到最后一刻,几乎成了一个血人。
我失声痛哭,收敛了他的尸首,为他披麻戴孝,为他静静守灵。
当时皇宫上下人人自危,根本无人理会我撕心裂肺的痛苦。
那时我想,若是孟珏没有遇见我,他在行冠礼前剃度出家而不是和我订下婚约,是不是他就会有一个好结局?
可这样的假设已经没用了。
三天后,没了孟珏镇守的城门就如同纸一样脆弱,赵军大举入侵包围皇宫,父皇最终屈辱投降。
而这一天正好是孟珏的头七。
我最爱的孟珏死了,我最爱的燕国也亡了。
孟珏不惜付出生命宁死也要守护的燕国,就这样被轻易地交了出去。
我穿着丧服站上燕国的城墙,跳下城墙殉了国。
身体撞击地面的冲击将我的五脏六腑撕扯得支离破碎,死前最后一刻,我心心念念的还是孟珏。
孟珏死掉的时候也有这么痛吗?
只是有点遗憾不能和孟珏生同衾,死同穴。
再后来,京城就下了一场大雪。
叁
“施主。”
悟尘并没有改口:“我并非你要等的故人,我只是前来超度你的人。”
我问他:“你为何要来超度我呢?”
“贫僧是前来了却尘缘的,施主难道不希望早日养往生吗?”
我看着悟尘一双剔透如琉璃的眼眸却笑了:“为何你的尘缘在我身上?难道你的劫难都应在我这里?”
悟尘看我的眼神真是和孟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就是孟珏本人了。
“前世业报,受苦受难,是为了修行道法。了尽尘缘,贫僧与施主的缘分就该断尽,施主也可早登极乐重入轮回。”
“我不愿意。”
我打断他:“你应该知道我的执念是想要见你一面的。”顿了顿,还是加上了称呼试探他,“孟珏。”
“收余恨,免娇嗔、且自新、改性情,休恋逝水,苦海回身,早悟兰因。”他闭着眼捻动佛珠,“贪恋前尘往事,只会让施主更加痛苦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敢看我?难道你打坐念经的时候也不敢看如来?”我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,最后还是按捺住激动说了出来,“还是尊者动了凡心?”
悟尘停下手,只是睁眼盯着手中的佛珠沉默,最后还是无奈地叹息,语气干涩地唤我:
“阿姒。”
如果我还活着的话,我大概会鼻子一酸掉下眼泪吧,可我现在是游魂野鬼,已经哭不出来了。
人间磨难一遭,孟珏才明白为何佛陀说多情容易无情难。
他在世俗中尽力避免扑面而来的红尘,却不想会在伽蓝殿遇见了他的劫。
他不得不承认,身在无边无际的红尘中,即使竭力逃开,自己仍是身处红尘中的世人,避无可避。
由爱故生忧,由爱故生怖,若离于爱者,无忧亦无怖。
他没能做到。
他第二世说服自己了悟俗缘,剃度出家躲红尘躲了一世,可在即将圆寂的时候,还是遇见了姜姒。
他问姜姒执念为何的时候,听到姜姒的执念就是自己时,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哀伤。
他很明白如果俗缘未断,自己将一直徘徊于尘世承受人世苦楚。
可他并不想断绝尘缘,修道好像都已经没了所谓,甚至有想过就这样一直和姜姒在一起也不错。
可这样是错误的,姜姒不该一直这样被囿于皇宫不得超生,承受业障之苦,她应该生生世世都有幸福而美满的人生,在人世里大放光彩。
他并不是想要成为尊者,他只是想要姜姒可以幸福地活在人世间。
这是孟珏的执念。
他教我收余恨,免娇嗔、且自新、改性情,休恋逝水,苦海回身,早悟兰因。
“你尚且做不到绝情寡义,我也做不到早悟兰因。”
孟珏看向我的眼神里溢满哀伤,可我触碰不到他,也没办法给久别重逢的他一个拥抱。
“阿姒,不要任性。”
“可你真的舍得我吗?舍得再也见不到我吗?”
我的嗓音颤抖,最后竟然笑了起来,“我不愿意被你超度,真要说的话,如果你超度不了我就要生生世世跟我纠缠在一起的话,那我宁愿一直这样下去,反正最开始,这就是一段孽缘。”
我问他:“你要生生世世留在这人间承受磨难苦楚,你愿意吗?”
孟珏的目光似有所动:“可你也要承受业障之苦生生世世,这样痛苦地存在于世,你也愿意?”
“我的执念千千万万,却放不下天也放不下地,只能放得下一个孟珏。”
“因为你就是我的执念。”
就算一直触碰不到对方,就算一直两两相望,就算我偏执独吞絮果,这样也值得。
从此以后,这伽蓝殿里,一个和尚和一个孤魂野鬼,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。
愿来世,得菩提时,身如琉璃,内外明彻,净无瑕秽。
「完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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